点滴型白癜风应注意 http://pf.39.net/bdfyy/bjzkbdfyy/150406/4603899.html刘邦以一介低贱草民,被秦末天下大势所推,风起云飞,眨眼间登上皇帝宝座。天地突然打个颠倒,一切都需重新审视、重新对待了。比如父子关系,天经地义,从来都是父尊子卑,可如今不同了,总被刘太公瞧不上眼的刘邦当了皇帝了。刘太公虽是刘邦的父亲,但同样是皇帝治下的百姓。刘邦再也不愿像过去那样对刘太公低三下四了。刘太公却还像过去那样,大大咧咧端起架子摆他的父道尊严,弄得刘邦为了给天下人做孝子贤孙的样板、拿忠孝节义糊弄人,不得不对刘太公“五日一朝”,“如家人父子礼”(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)。
汉高祖六年(公元前年),仲夏五月,在汉最初的国都栎阳,刘邦已当了一年多皇帝了。这天,刘邦又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去朝拜刘老太公。快到刘太公住的宫门前时,一幕前所未见的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了。老爷子一改旧习,早已毕恭毕敬地迎候在大门口,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,一见刘邦走过来,立即做扫地状倒退而行。刘邦先是一愣,很快就明白过来——老爷子这是和普通臣民一样,在清道迎接朕这个皇帝陛下呢。他心里高兴,但“孝子”的样子还得有,于是赶忙下车搀扶太公,以示老爸这样,儿子不敢当。刘太公却硬要坚持:“帝,人主。奈何以我乱天下法!”您是皇帝,是所有臣民的主子,所有臣民都得以您为尊,怎能为我这个糟老头儿乱了天下规矩!刘邦也就顺水推舟,由老爷子继续“拥彗(扫帚)却行”,为皇帝陛下清道。刘邦知道,以老爸的智商,断然自导自演不出这无比精彩无比到位的经典礼仪做派,幕后定有高人点化。一追问,果不其然,原来是太公家令让老爷子开了窍。“太公家令说太公曰:‘天无二日,土无二王。皇帝虽子,人主也;太公虽父,人臣也。奈何令人主拜人臣?如此,则威重不行。’”(《汉书·高帝纪》)这高论,正是刘邦想说而说不出口的,太公家令替他说了。刘邦高兴得不得了,赏给家令黄金(铜)五百斤。
不过,那道总也绕不过的难题,又突出而迫切地摆在刘邦面前。刘邦虽是文盲,于王朝礼仪职官,所知不多,身边却早已有陆贾、隋何、叔孙通等一大帮儒生,为之引经据典,制礼作乐,时供参谋,只要刘邦略一示意,锦囊妙计,立马就得。栎阳宫刘太公“拥彗却行”闹剧上演之后不久,刘邦即专门下诏,尊刘太公为太上皇。诏书说:“人之至亲,莫亲于父子,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,子有天下尊归于父,此人道之极也。前日天下大乱,兵革并起,万民苦殃,朕亲被坚执锐,自帅士卒,犯危难,平暴乱,立诸侯,偃兵息民,天下大安,此皆太公之教训也。”如今,人们“已尊朕为皇帝,而太公未有号。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。”(《汉书·高帝纪》)诏书对刘太公给足了面子,给足了尊荣。刘邦能得天下,皆因“太公之教训”;儿子的尊号为皇帝,老子的尊号就应在皇帝之上,所以尊太公为太上皇。然而,诚如唐代大学问家颜师古所释:“太上,极尊之称也;皇,君也,天子之父,故号曰皇。不预治国,故不言帝也。”(《汉书·高帝纪》注)无论怎样尊贵,因不得参与国政,归根到底不过是一称号而已,实质性的权力一丝也无。既让刘太公尽享虚荣,刘邦尽享孝名,又对刘邦实质性的帝位帝权丝毫无损,“太上皇”三字,用得可谓得体之极。
汉承秦制。刘邦虽是踏着亡秦的血迹而践帝位,却常常顺手捡秦朝的样子。尊老父为太上皇,就是参照了秦始皇的故事。公元前年,秦灭六国,统一天下,秦王嬴政自以为建不世之功,“今名号不更,无以称成功,传后世”,不愿再像祖宗一样继续称王了。李斯等遂建议嬴政称“泰皇”:“古有天皇,有地皇,有泰皇,泰皇最贵。臣等昧死上尊号,王为泰皇”。嬴政最后拍板:去“泰”著“皇”,采上古“帝”位号,号曰“皇帝”。同时决定,追尊亡父庄襄王为太上皇(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)。刘邦虽是捡秦始皇的样,但绝非照搬,而是有所发展。秦始皇是追尊已死的父亲,刘邦是尊奉活着的老爸。刘邦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尊在世生父为太上皇的皇帝。
秦始皇虽是“太上皇”封号的创始者,但其具体作法既属空前,也是绝后,后世再未出现过追尊已死之父为太上皇者。而效法刘邦,拿“太上皇”名号作为政治斗争的道具,给在世的父亲或在世的上任皇帝冠以“太上皇”之号,却成为我国封建时代政治斗争独具的一道风景。
秦始皇尊已死之父为太上皇,不过一纸空文,人既已死,尊号一上,也就了事。刘邦尊在世之父为太上皇,却不是下道诏书就能了事的,活生生的一尊太上皇,出于人性本能和政治需要,是得当回事供奉一番的。据史书记载,刘邦对刘太公这个太上皇,还真尽了孝心。
陈道明版刘邦
被尊为太上皇后,刘太公着实高兴了几天,不久便又郁郁寡欢了。刘邦找其身边侍候的人询问:太上皇何以“悽怆不乐”?原来,老爷子世代为民,如今虽居尊位,却积习依旧,念念不忘的仍是底层人物、民间生活。“所好皆屠贩少年,沽酒卖饼,斗鸡蹴踘,以此为欢。今皆无此,故不乐。”且世居南方,不便北方风物习俗,颇思东归。刘邦遂令有司仿照故乡沛县丰邑“城寺街里”的样子,对太上皇所在的关中栎阳宫旁郦邑进行改建,并“徙诸故人实之”,把老爷子旧时的穷朋友也从故乡迁过来,“太上皇乃悦。”到汉高祖十年(公元前年)刘太公死后,刘邦为让太上皇最后再风光一把,干脆把郦邑改名为“新丰”(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及注引《括地志》,《汉书·地理志》注)。要说这“新丰”,还真个名副其实,简直就是沛县丰邑在关中的克隆版,“衢巷栋宇,物色唯旧,士女老幼,相携路首,各知其室。放犬羊鸡鸭于通途,亦竞识其家”。满镇子都是“无赖”之辈,无“衣冠子弟”(《西京杂记》卷二)。可见刘邦为让太上皇老爸开心,而对这件事的上心。爱屋及乌,次年,又将小卒出身,做过刘太公仆从的秋彭祖封为戴侯,食“千二百户”(《史记·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)。
太上皇虽是虚衔,但既是“极尊之称”,有时说出话来,刘邦还得认真对待。刘邦同父同母兄弟仨,老大早夭,唯留一妻一子;老二在家务农,侍奉刘太公;刘邦既娶富家之女,又混了个亭长,哥仨中数他条件最好,按理,刘邦应给老大家孤儿寡母以较多关照。但刘邦向来“不事家人生产作业”,非但不对大嫂家一伸援手,还经常跑去蹭饭,而且时不时还领着一帮酒肉朋友。在秦末那样的苦难年代,一般人家都过得十分艰难,孤儿寡母穷家庭的日子尤其难熬,怎受得了这种无端骚扰。一天,快到吃饭时间,刘邦又领了一伙食客向大嫂家走来,大嫂无奈,赶紧到厨房把锅底剐得山响,示意饭已吃光,正在洗锅。食客们既无望,又无趣,悻悻而去。刘邦本是算好时间来的,心中自然生疑,跑进厨房一看,锅里果然还有粥,“由此怨其嫂”。刘邦当皇帝后,兄弟辈的人都封了爵位,唯独大哥的儿子凉拌着。及至“太上皇以为言”,刘邦嘟囔道:“某非忘封之也,为其母不长者耳!”(《史记·楚元王世家》)嘟囔归嘟囔,还是于汉高祖七年(公元前年)将这个侄子封为羹颉侯。“羹颉”者,剐锅之象声也,明显含有讥讽挖苦之意。但总算给了太上皇老爸一个面子呵。
陈道明版刘邦
流氓终究是流氓。刘邦在向太上皇老爸表演孝意的同时,也没忘找时机继续对老爷子进行心理报复。发迹前,因为无赖行径,被老头儿哼喝嘲弄了多少年呵!如今日头终于打西边出来了,也该反讽一下了。汉高祖九年(公元前年),萧何主持建成长安未央宫,刘邦大会诸侯和百官,于未央宫前殿举行隆重酒宴。席间,刘邦举着玉酒杯,向太上皇敬酒祝福:“始大人常以臣无赖,不能治产业,不如仲力。今某之业所就,孰与仲多?”您老过去总嫌俺不成器,创不下家业,不如老二能干。如今看看,俺成就的这份家业,与老二相比,究竟谁的多?引得“殿上群臣皆呼万岁,大笑为乐”(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)。在这样大的场面,当着这样多的臣属,流氓皇帝刘邦,把一个泼皮无赖多年来积压在内心深处对老爸对兄长对家族的蔑视,以及对传统事业观价值观的仇视和反叛,来了个痛快淋漓的宣泄,居高临下,尽情嘲讽,只管一己自得,不给老爸一点面子。什么父子间的正常伦理,什么太上皇的无上尊荣,在这个流氓皇帝眼中,统统一文不值。
刘太公这“太上皇”到底算个啥?不可或缺的政治招牌,刘氏皇族的计算起点,如此而已。正因为刘太公这张“太上皇”的牌有这样的象征价值,所以刘邦一经将之打出,两汉四百年间,刘太公及其尊号就遭尽世态炎凉,需要时被抬出来一用,不需要就长期无人提起。提起时,现实需其高,则巍如泰山;现实需其低,则一文不值。刘太公于汉高祖十年七月死于栎阳宫,刘邦为之“赦栎阳囚死罪以下”,葬刘太公于万年县(今属陕西临潼),墓园立太上皇庙。据《西汉会要》,京城长安香室街也建有太上皇庙。刘邦又“令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庙”(《汉书·韦贤传》)。刘邦死后,安葬之时,棺材下到墓坑,“皇太子、群臣皆返至太上皇庙”(《汉书·高帝纪》),讨论给刘邦上尊号。刘邦的尊号“高皇帝”,就是在长安的太上皇庙中议定的。刘邦葬高陵,从高陵返长安,颇有一段路程,可见当时在礼仪上对刘太公这个太上皇的看重。西汉末年,皇室计算宗室族亲,依旧是“自太上皇以来”(《汉书·平帝纪》)。东汉章帝一次从京城洛阳到长安刘邦的高庙祭祀,同时“遣使者祠太上皇于万年。”(《东汉会要》卷七)但终因“太上皇”乃一虚号,刘太公又常被刘邦嘲弄,所以刘邦之后的两汉皇帝们,对这老祖宗实际并不怎么尊重。据《汉书·韦贤传》,一座太上皇寝庙,被毁而建,建而毁,仅在西汉就反复过多次。西汉景帝时,围绕长安太上皇庙的院墙,还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政治闹剧。汉景帝重用青年政治家晁错,任之为内史(京城长安的地方长官),主持改革,权倾一时,引起老丞相申屠嘉的不满,一心要给晁错找事。内史府建在太上皇庙的院墙内,门朝东开,出入不便,晁错便令人朝南开了两扇门,并凿开了太上皇庙的一段围墙,以便进出。西汉以孝治国,晁错居然敢在皇帝老祖宗庙中动土,岂非自己找死?申屠嘉立马向汉景帝上奏,请求诛杀晁错。晁错闻风先动,先取得汉景帝的理解。汉景帝为晁错强辞辩解,说晁错毁坏的不是太上皇庙墙,不过一段空出围墙而已,算不上违法,驳回了申屠嘉之奏。申屠嘉竟因之气得“发病死”(《史记·晁错列传》)。
不管怎么说,刘邦尊刘太公为太上皇,向老爸尽孝毕竟占了相当成分,并以之向家族和臣民作敬老孝父的示范,倡导以孝治家以孝治国,其用意也值得肯定,而且确实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刘邦提出一个崭新的伦理原则:“子有天下尊归于父。”他把自己平暴乱、安天下的不世之功,归结为“此皆太公之教训也”。这话真也罢假也罢,毕竟传递给历史的是温馨的人伦情怀。颜师古说:“孝子善述父之志,故汉家之谥,自惠帝以下皆称‘孝’也。”(《汉书·惠帝纪》注)受刘邦影响,西汉和东汉二十一个皇帝的谥号,都以“孝”字打头。上行下效,两《汉书》众多人物传中,也多有孝行的记述。中华传统美德中的“孝”字,让两汉史闪耀着灿烂的伦理光芒。当人们回望那光源的时候,只见刘邦正惊慌地走下御辇,本能地去搀扶“拥彗却行”的刘太公。
陈道明版刘邦
刘邦打出“太上皇”这张牌,收到了立竿见影并影响深远的政治效果,让后世的一些君王颇受启迪。从晋至清,有十多个政权的近二十名君王,捡刘邦的样子,做过“太上皇”的文章,却大都做走了样,有的还特别离谱。自司马迁《史记》问世,两千多年来,正直的人士,没有不拿刘邦当流氓皇帝看的。可这帮家伙,比刘邦走得更远,比流氓还流氓。如前所述,刘邦打“太上皇”牌,虽也有流氓卑劣的用心,但尊父尽孝占了主要成分,名与实大体相称。而这帮家伙,只用“太上皇”之名,于其实则不管不顾了。明代思想家李贽骂太公家令劝刘太公见刘邦应“拥彗却行”,行人臣之礼,是“胡说”,说他们是“畜生”(《史纲评要》卷五),显然有些过激,若移用于这帮家伙,倒是颇为恰当。
刘邦之后,首先使用“太上皇”名号的,是刘邦的一个农民小老乡。据《后汉书·孝桓帝纪》,东汉桓帝延熹九年(公元年),沛人戴異作符书,“称太上皇”,准备起义,当即被朝廷杀害。君王中首先运用“太上皇”名号的,则是西晋八王之乱中的赵王司马伦。司马伦利用皇室内乱,于晋惠帝永宁元年(公元年)正月,逼惠帝禅位于他,而“尊帝为太上皇”,将其由皇宫迁至金墉城软禁。晋惠帝乃司马懿重孙,而司马伦乃司马懿之子,晋惠帝乃司马伦的孙子辈。当初,秦始皇首创,刘邦继用“太上皇”名号,本来都是用以尊崇自己的父亲,所以在刘邦和秦始皇那里,这“太上皇”除了极尊之义,还有尊崇长辈,提倡孝道的内涵,自然只能由儿孙辈敬奉于父祖。司马伦为了给他的篡位罩上一圈“体面”的光晕,什么人伦,什么历史,统统弃之不顾,放胆独创,把刘邦、秦始皇的用法彻底翻了个个儿,不惜以爷爷辈分,尊孙辈人为“太上皇”!但司马伦的屁股,也就勉强在皇帝宝座上赖了三个多月,就被反对势力赶下台,不得不下退位诏:“其迎太上皇复位,吾归老于农亩。”(《资治通鉴》卷84)不久,司马伦与其四个儿子一齐被诛。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,也有臣下试图用“太上皇”名号搞政变,以改变个人政治命运的,如北宋真宗时的宦官周怀政,因遭奸相丁谓迫害,遂与人密谋,欲杀掉丁谓,复相名臣寇准,“奉帝为太上皇,传位太子”(《续资治通鉴》卷34),不幸谋泄,被宋真宗处死。
司马伦玩“太上皇”,虽以悲剧收场,他以长辈尊下辈为“太上皇”的做法,后来也再未出现过,但他那种为达政治目的而肆意妄为的行径,却为“太上皇”名号的使用注入了更大的随意性和实用性。从司马伦开始,刘邦、秦始皇所赋予“太上皇”的积极内涵便几乎荡然无存,唯闻权谋的血腥,不见人伦的温馨。
首先,已经再无出于孝心而尊父亲或长辈为“太上皇”的皇帝了。若哪个在位皇帝被谁主动送来一顶“太上皇”华冠,那一定是强迫您乖乖摘下皇冠禅位于他了。如唐朝几个皇帝:唐高祖之于隋炀帝,唐太宗之于唐高祖,唐肃宗之于唐玄宗,唐昭宗太子李裕之于唐昭宗。还有南宋宁宗之于光宗,西辽屈出律之于直鲁古,明代宗之于明英宗,这七对皇帝之间,前者对于后者,“太上皇”名号无啻于禅位勒令通知书。
其次,不必一定要由他人尊奉,只要需要,也可自行尊奉了。十六国时期后凉吕光,北魏献文帝,北齐武成帝、后主,北周宣帝,唐睿宗、顺宗,北宋徽宗,南宋高宗、孝宗,西夏神宗,清朝乾隆,这十二个君主,或因身体,或因嗜好,或因形势,或因诺言,为达一己私欲,遂自名“太上皇帝”,而传位其子。
显然,这与刘邦秦始皇创用“太上皇”名号的用意和做法已相去甚远,以至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了。